剧评|话剧《奥涅金之死》让我们看到了什么

发布时间:2022-04-17   |  来源:黄河新闻网忻州频道


文/赵亚君

一场新冠肺炎,仿佛一个休止符,让素日平淡的生活变得动荡而魔幻,也影响了业余剧社的排演。话剧《奥涅金》演出档期已定,部分演员却来不了。为了完成原定的演出任务,导演不得已让门房大爷和化妆师等人来凑数。故事从这里开始,上演了一场排练场内外关于爱情探索之旅的故事。

世界文学史上的经典——俄国诗人普希金的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对于中国读者来说并不陌生,有众多改编,包括芭蕾、话剧和歌剧等不同艺术门类的演绎,更吸引了众多文艺青年的青睐。春丽创作并演出的实验话剧《奥涅金之死》选取的就是排演尤基图米纳斯的话剧《叶甫盖尼•奥涅金》中的“初遇”和“重逢”两个场景而引发的故事。从小说到戏剧,《奥涅金》感情的张力增强,写了不同年龄段女人对爱情的态度——年轻时的爱薄如蝉翼,一捅即破;成熟时的爱却时如高山绝壁般难以逾越;也写了错位的爱情——总不能严丝合缝,总是爱而不得。编剧熟读话剧经典,把握精髓,同时融入自己的理解,用“写信表白”这一戏核,把原本发生在两个不同时代、不同生活背景的故事有了关联,也让观众有了代入感,最终精心设计了《奥涅金之死》,并把幕后参演演员的感情生活呈现观众面前,引发思考,给人启迪。

读完《奥涅金之死》文本,首先看到的是“戏中戏”的运用。这本属于导演技术层面的问题,但编剧有意而为之,在创作剧本时就有意构架,为戏中不同时空的衔接做了铺垫,也让剧目整体显得不俗。排练场和《奥涅金》演出属于不同的时空。演员和戏里人物本属于不同时代的两组人物。但因编剧的有意设计,让本无关联的两组人物因《奥涅金》的排演有了关联,却又产生明显的“间离”效果。舞台没有限制,只用没有身份界定的导演的出现惊扰着观众,似乎在排练场,仿佛看一场话剧排演;一瞬间又恍然大悟,原来只是戏中戏而已。戏里戏外场景的无缝衔接仿佛在观看蒙太奇电影画面,既有跳跃感,又有新鲜感。两重的戏剧空间与双重的人物关系造成了整出戏的多重性,而观众也在观剧过程中不由自主参与排演,共同演绎完成这场虚实相间的演出。

除了运用“戏中戏”手法勾连演剧时空与排练场,戏里还设计了一个重要的情节——写情书表白——让内容有机“粘连”。同样是写信表白,抒发感情,但却写出两个不同时代的爱情故事。整出戏也因“信”而被巧妙融合,以至于不同场景切换的时候,生发更多关联。

话剧《奥涅金》中的“初遇”写的是贵族青年与农村姑娘小姐的爱情故事。年轻的塔季扬娜对奥涅金一见钟情,按捺不住心中的爱意,情不自禁写了热情洋溢的情书,却被年轻的奥涅金傲慢拒绝。多年后重逢,诚恳向塔季扬娜表白却遭拒。所以老年奥涅金不禁发出感慨:幸福就是该年轻时年轻,该成熟时成熟。同样,戏里精心设计每个人物具有双重性,既是剧社成员,又是戏中人物。演出《奥涅金》的秦若和杜墨也曾有过动人的爱情,年轻时曾有过以“大朵朵”和“小点点”相互昵称的书信往来。

年轻时的爱情有多浪漫,杜墨写给秦若的情书就有多动人。不妨摘录其中一段:“我的爱就像大海一样泛起波涛,我的爱不是祈求和怜悯,也不是哭泣,而是高贵和快乐。如果我们真心相爱,我们就可能彻底改变我们的过去和将来,让生命扫清世俗的黯淡,呈现出绚烂的色彩”。这些书信字里行间充满了浓烈的爱意,观众沉浸其中,回味悠长。

曾经的爱情多么浓烈,后来的生活就有多么不堪。舞台上排戏间隙间两人尖锐的恶语相向进一步印证了“爱情无法永恒”。正是编剧的匠心独运,精心设计“写情书表白”这一重要情节,并且让奥涅金与塔季扬娜和他们的扮演者的关系高度重合和呼应,让两段故事里的情感生活有了高度重合,也让现场观众产生深度共鸣。

舞台上的细节设计都不是偶然的。春丽作为该剧导演,在创作剧本时就有了舞台。所以舞台设计、气氛和节奏把握也是恰如其分。一张桌子、不同的椅子,就区分出杜墨和秦若生活的客厅和排练场,故事由此展开,一对中年夫妻生活的庸常自此也展露无遗。情节与声效大多配合得很熨帖,对观众理解剧情起到了很好的推动作用。当然也不能否认戏里有对话剧《奥涅金》的借鉴,比如热恋中的塔季扬娜不顾及自己的形象,拖着铁床四处奔跑,向人喊着“我恋爱了”,并躺在床上翻滚,欢呼雀跃。同时,还吸收原话剧中年的奥涅金与年轻奥涅金并置的手法,方便揭示深层心理,强化作品的代入感,比如在一段舒缓的开场音乐中开启《奥涅金》的排练,即开启了老年奥涅金、老年连斯基对过往岁月的感怀,也带领观众进入戏的情境。但在整体框架和太多细节中,更能看到编剧的匠心独具。比如道具苹果的选用,还有现实生活中参演人员随时随地可以打断演出氛围,老年奥涅金的扮演者在演出中吐槽对方表演不到位;秦若在扮演奶妈过程中几次出戏;而导演更是神出鬼没,打破“第四堵墙”,带领大家“沉浸式”演出,打破观演关系。这种观众席到舞台的空间转换,也是当下时髦的创作手法,也是观念上的一次革新,让观众成为探索者,而不是被动的旁观者,带给他们截然不同的观剧感受,从而让观众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有紧张更有期待。

作为实验话剧,有些情节确实不好处理。如那场散伙饭的戏,其实是一场内心戏。如何把内心情感外化呈现,导演设置了双重任务,既是一场散场之前的每个人的复杂心理活动,又是杜墨给秦若办的音乐party,两人的心事重重。饭桌上剧社成员虽然做着两元对立的戏剧游戏,每个人却都各怀心事。夜深酒酣之际,许多平日潜藏内心深处的牢骚也找到了倾泻的出口。面对倾慕自己的王芳,杜墨吐槽着光鲜生活下面的不如意、不得志,宣泄着生活里的不堪。而剧社每个人都有类似的失意,所以导演让剧社所有人都跳圆舞曲,并且互换舞伴来表达对生活、爱情的求而不得。

大段妙语连珠的对白和几个神来之笔的包袱,是戏的又一个特点。不仅有《奥涅金》里的对白,还有海子的诗剧《海子》里对人类思考的片段,这些有爆炸力的对白增加人物独特的人文气息,戏也有了波涛汹涌的气势,同时还增添几分诗意。对白里的“为生活守孝”“把你当成了上帝”“被催得熟透的大棚里的果子自己都能闻到自己腐烂的味道。有时真想劲儿一松,掉下去算了,何必撑着”等妙语连珠,让人忍俊不禁,又有几分叹息。

作为一部将名著与现实生活糅合的实验话剧,通过话剧《奥涅金》回忆式的讲述,穿插演员的个人情感生活,导演时退时进的间离,还看到了生活中每个人的缩影。塞万提斯曾比喻戏剧是人生的影子,的确如此。戏剧创作的起点是对生活的感知,然后用心灵和意识构造有意义的新世界。该剧就是这样。谁都向往爱情,谁都愿意享受爱情的甜蜜,但是谁也不能躲避爱情的痛苦,有时候甚至是爱情的最终幻灭。每个人年轻时都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热恋,只是在戏里王子和灰姑娘结婚后没了下文,但在生活里却才真正面对生活的琐碎。都说爱情的对立面是婚姻,果不其然、这个戏就是通过双重叠合,精心设置,呈现出现代社会爱情难以保鲜的生活真相。也让我们看到:年轻时候的爱情多么生动有力量,给生命以勇气;婚姻里的生活就有多么让人黯淡和懊恼,总让人无以自拔。而无论是舞台上的爱情,还是现实生活中的婚姻,爱情的最后幻灭总让人无限感伤。这个戏将不同时代、不同的生活境遇的爱情悲剧并置,同时还穿插进行,最终引发读者或观众朋友对情感的思考。

而在戏的结尾,舞台上再次重逢,拒绝了她年轻时无限痴迷的奥涅金对她的表白;现实世界里秦若也同样关上爱情的窗户,带上了黑色头纱,延续着回忆中的美好,然后沉浸在杜墨曾经给她写信的美好臆想里,继续延续过往两败俱伤的生活,在想象中延续年轻时的美好爱情,怀恋曾经岁月里的年轻自己。

看完戏,我有些感伤。整个戏不乏冲动的力量,但最后的幻灭感,又让戏略带感伤的基调。剧社在演出《奥涅金》时,塑造了一个充满文艺幻想与期待的少女形象。奥涅金是塔季扬娜“梦想”中的人。当她见到奥涅金,是那么懵懂,不顾一切沉沦于爱情中,沉浸在自己想象的爱情里,跟着内心情绪翻滚,满怀欢喜雀跃之情,对爱情无限向往和憧憬。向奶妈絮絮叨叨问询,倾诉衷情的愿望那般强烈,不仅写信表白,还向世人宣告“我恋爱了”。这种对爱的强烈渴求,充满着年轻的冲动之美。

同样,现实世界中的杜墨与秦若两人在2000年的爱情也是那样美妙动人,两人之间“大朵朵”“小点点”的爱称有多热乎,情书里的语言有多炽热。毕竟两人也曾深爱过。若干年后,剧中正当中年的奥涅金向塔季扬娜表白,却遭到拒绝。一句“我嫁给了他,我会永远忠于他”,将曾经轰轰烈烈的、与众不同的爱化为无有。而历经生活磨砺,早与杜墨互不相爱的秦若也在话剧排演后回归家庭,在回忆中回味过往的爱情。观众看不到回归的缘由,难道是受剧中塔季扬娜的拒绝启发,还是杜墨在饰演中年奥涅金后的顿悟——回忆年轻时的爱情——让秦若在不舍中重新回归生活。毕竟前面秦若有多次想冲出婚姻的冲动,最后却选择了继续留守残缺的爱。这样的结尾让人细细品味之余,也让人唏嘘不已。

不仅是秦若和杜墨是这样,戏里剧社几个人之间也都是各有所爱,但都爱而不得。每个演员之间病态错乱的关系:大春喜欢秦若,但却只能给她有节制的爱;王芳喜欢杜墨,但只能压抑着内心的激情,因为杜墨只把她作为影子来倾诉。写出了生活中人们既痛苦又渴望的复杂关系。编剧似乎想提示,这种“爱而不得”不是个人的不幸,也不是不同时代、不同生活境遇的悲剧,是集体的悲剧。把生活中“爱的渐行渐远”的现象提升到哲学的高度,引发观众的思考。

在话剧《奥涅金之死》中不仅看到文艺青年的爱情之殇,更看到现实生活中一群戏剧人的执着与热情。整个排练过程很有意思。演出时间已定,但是除了主创人员赵春丽和几个主要演员尚在“直面戏剧”,其他演员来来去去,总不能最后确定。最终演员选好了,疫情来了。于是,排练时间不能确定,排练场地四处挪移,演出经费还很缥缈。最终全剧组人员凭着对戏剧的热爱,满怀热情完成了这部戏在北京南锣鼓巷戏剧节的演出。戏连演两场,最终获得了观众较高的评价与认可。观众纷纷表示,“突然被这样灿烂温暖的情感照耀”,“这部戏就像是一扇窗口裂了口,把我生活里的一些情绪和情感表达了出来”。

在《奥涅金之死》中每个人都看到了自己看到的,看到了编剧想表达的,看到了话剧《奥涅金》想传达的,看到了曾经对爱情的追求,看到了后来的爱而不得。看到了不同年龄段的自己,看到了不同时代的人们内心对爱的追求;看到了日常生活下奔腾不息的爱的河流,看到了生活对爱情的磨砺和折磨,或者说是时光对爱的摧残。在剧场我们是看戏的人,同样也是戏中的人,也激发我们对生活和爱情新的思考。

当然,在看戏过程中,感觉有些不满足。比如人物身份的设置严丝合缝,设计感太强,也影响了“错位”带来的戏剧张力;人物身份的设置在剧中没有发挥推动剧情发展的力量;隐晦的表达冲淡了情节发展的走向。但不能否认,看到了一股想表达、善表达的力量。更多人是身处生活,以至于太熟视无睹,甚至麻木。而春丽做为妥妥的一枚文艺女青年,带着自己对经典的解读和创新,完成对生活感受的新表达,并在戏剧这条道路上奔跑着。这种勇于直面人生、善于表达的精神实属可贵。愿春丽和她的直面剧社团队像《奥涅金》中的塔季扬娜,拖着戏剧这支“床”,享受着、欢呼着、雀跃着,带给我们更多的戏剧享受和人生体验。(作者供职于忻州文化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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