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5-02-17 | 来源:黄河新闻网忻州频道
《史记·晋世家》:晋唐叔虞者,周武王子而成王弟。初,武王与叔虞母会时,梦天谓武王曰:“余命女生子,名虞,余与之唐。”及生子,文在其手曰“虞”,故遂因命之曰虞。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乱,周公诛灭唐。成王与叔虞戏,削桐叶为珪以与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成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於是遂封叔虞於唐。唐在河、汾之东,方百里,故曰唐叔虞。姓姬氏,字子于。唐叔子燮,是为晋侯。……自唐叔至靖侯五世,无其年数。
太史公所讲两个故事,一个出自《左传·昭公元年》郑子产所说:“当武王邑姜方震大叔,梦帝谓己:‘余命而子曰虞,将与之唐,属诸参,而蕃育其子孙。’……及成王灭唐而封大叔焉,故参为晋星。”
一个来自《吕氏春秋·览部》:“成王与唐叔虞燕居,援梧叶以为圭,而授唐叔虞曰:“余以此封女。”叔虞喜,以告周公。周公以请曰:“天子其封虞邪?”成王曰:“余一人与虞戏也。”周公对曰:“臣闻之,天子无戏言。天子言,则史书之,工诵之,士称之。”于是遂封叔虞于晋。“周公旦可谓善说矣,一称而令成王益重言,明爱弟之义,有辅王室之固。”太史公改写这两个故事有所取舍,第一个故事他舍去了“属诸参,而蕃育其子孙。”第二个故事改周公说“天子无戏言”为史佚所说,改“遂封叔虞于晋”之“晋”为“唐”,而删去“明爱弟之义,有辅王室之固”。强调了天子无戏言是封叔虞主要原因,淡化了唐之所在。
他从卷轶浩繁的史料中查找晋国的世系,可惜得是“自唐叔至靖侯五世,无其年数”。年数既无,显然资料不足。晋国之祖是唐叔虞,叔虞封于唐,这唐在哪里?诸说不一,而晋靖侯之后,晋国“都翼”。而“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余尝西至空桐,北过涿鹿,东渐於海,南浮江淮矣。至,长老皆各往往称黄帝、尧、舜之处,风教固殊焉。总之,不离古文者近是。予观《春秋》《国语》,其发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顾第弗深考;其所表见皆不虚,书缺有间矣,其轶乃时时见於他说。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事实远比发现重要得多,没弄清我可以不说,所以他只说“唐在河、汾之东(有人又在“河、汾之东”加了“汾、浍之间”。殊属可笑!),方百里,故曰唐叔虞。……唐叔子燮,是为晋侯。”唐为什么改晋,他也不说,他只说事实:晋为燮侯所改。
太史公的审慎为后人留下了研究的空间,后世注者蜂起,各抒己见。西学东渐以来,在西方观念影响下,又起了另一种方向的研究,太史公的审慎遂引起越来越多的异见。远古的中国有那么古吗?大禹是条虫,哪会有尧。即使有尧,也不过是个部落酋长,能有多大地盘?顶多不过安邑一个夏墟。至于晋国,太史公说了,也不过河、汾之东,地方百里,不过翼城、曲沃、绛等汾、浍之间一隅之地。霍山也过不去,何谈太原,那可是700里之外呀,那么远,怎么去?况霍山之北皆为戎狄之地,“自悼公以后始开县邑”……。(写到此,真为说这话的人汗颜,古人驿传有八百里加急,快马一天就八百里,即使步行,一天八十里,200公里也不过5天时间。晋国人再孬,一天还走不了20公里?周穆王西征,从镐京直打到昆仑山下。在周朝历史上,伐西戎好多次打到甘肃平凉或宁夏固原。燕国都城在今北京附近,鲁国、齐国都城在今山东境内,莫非当年周公旦、姜太公、周召公都嫌路远,啊呀呀,2000多里路怎么去?中国古人不会那么稀松吧?而事实上是都去了,而且还得不时跋涉2000里到镐京朝拜,2000里远,还是200公里远?你可以说大禹是条虫,不能说周公旦、姜太公和周召公也是条虫或鱼吧?)
不过太史公反对不“雅训”,但讲的两个故事却也只能当故事看,就因一个梦,一个天子无戏言,“於是遂封叔虞於唐”,那周的分封诸侯也就实在有些“儿戏”之嫌。
对于这两点,后来的周天子就不同意:左传昭公十五年(周景王十八年,前527)十二月,“晋荀跞如周,葬穆后,籍谈为介。既葬,除丧,以文伯宴,樽以鲁壶。王曰:‘伯氏,诸侯皆有以镇抚室,晋独无有,何也?’文伯揖籍谈,对曰:‘诸侯之封也,皆受明器于王室,以镇抚其社稷,故能荐彝器于王。晋居深山,戎狄之与邻,而远于王室。王灵不及,拜戎不暇,其何以献器?’王曰:‘叔氏,而忘诸乎?叔父唐叔,成王之母弟也,其反无分乎?密须之鼓,与其大路,文所以大蒐也;阙巩之甲,武所以克商也。唐叔受之以处参虚,匡有戎狄。其后襄之二路,金戚钺,秬鬯,彤弓,虎贲,文公受之,以有南阳之田,抚征东夏,非分而何?夫有勋而不废,有绩而载,奉之以土田,抚之以彝器,旌之以车服,明之以文章,子孙不忘,所谓福也。福祚之不登,叔父焉在?且昔而高祖孙伯黡,司晋之典籍,以为大政,故曰籍氏。及辛有之二子董之晋,于是乎有董史。女(汝),司典之后也,何故忘之?’籍谈不能对。宾出,王曰:‘籍父其无后乎!数典而忘其祖。’”
周景王责怪晋国没有“镇抚室”的贡品,籍谈狡辩,周景王反驳他:唐叔虞受了“密须之鼓,与其大路,文所以大蒐也;阙巩之甲,武所以克商也。唐叔受之以处参虚,匡有戎狄”,且后来的周襄王赐晋文公的“二路,金戚钺,秬鬯,彤弓,虎贲”,就是因为晋文公“抚征东夏”赠予的,难道周王室封晋国(就是让晋国镇抚戎狄)的这些都忘了吗?籍谈回答不上来,所以周景王说他“数典忘祖”。对于数典忘祖,《春秋左传》还有一段记载:
《左传·定公四年(前506年)》子鱼曰:“以先王观之,则尚德也。昔武王克商,成王定之,选建明德,以蕃屏周。故周公相王室,以尹天下,于周为睦。分鲁公以大路,大旂,夏后氏之璜,封父之繁弱,殷民六族,……因商奄之民,命以《伯禽》,而封于少皞之虚。分康叔以大路、少帛、綪茷、旃旌、大吕,殷民七族,……取于相土之东都,以会王之东蒐。聃季授土,陶叔授民,命以《康诰》,而封于殷虚。皆启以商政,疆以周索。分唐叔以大路,密须之鼓,阙巩,沽洗,怀姓九宗,职官五正。命以《唐诰》,而封于夏虚,启以夏政,疆以戎索。三者皆叔也,而有令德,故昭之以分物。”
这段记载进一步说明周成王封叔虞于唐,不是为了让他去繁衍子孙,也不是因为天子无戏言,而是为了让他和周公之子伯禽、武王之子康叔一样承担“选建明德,以蕃屏周”室的重任。所以对这“三叔”的被封才特别隆重,伯禽的任务是镇守东方,抚绥殷民六族;康叔的任务是镇守东都的殷民七族;而唐叔的任务是镇守流落在今山西地面的夏人后裔所形成的戎狄之族,所以分他的是“怀姓九宗,职官五正。命以《唐诰》,而封于夏虚,启以夏政,疆以戎索”。
叔虞封唐接受的任务就是“镇抚”,一镇、二抚、三征,这一点一直延续到晋文公及其晋国后任,镇抚的主要对象就是夏后氏之族流落之后与本地土著形成的戎狄;而“唐叔受之,以处参虚,匡有戎狄”则说明,叔虞接受了受封到参墟太原的使命。到戎狄之中去生活而镇抚融合他们(匡的本意是筐,饭器,引申为匡正、纠正并拥有)。所以周景王反驳籍谈:不要借口戎狄之与邻,当年周王室交给唐叔的的任务,就是与戎狄为邻,“启以夏政,疆以戎索”,唐叔虞既已接受,就要实行。可是你们实行了吗?
一个出自周天子周景王之口,一个出自掌管祭祀的太祝祝佗子鱼之口,应该不会有错吧。既然封叔虞为方伯的目的是镇抚戎狄,屏藩周室,那么作为战略家,西周奠定者之一的周公旦在太原和翼城上会选择哪一个呢?
太史公不是不清楚叔虞封唐的背景:“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乱,周公诛灭唐”,他也不会没看过上面两条记载,只因年代久远,“自唐叔至靖侯五世,无其年数”,太史公不能确定周公是哪一年封叔虞到唐的,而成王立时,年纪尚小:“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恐诸侯畔周,公乃摄行政当国”(《史记·周本纪》)。成王少,他的弟弟叔虞不更小吗?他可能认为摄政的周公旦不会将比成王更小的叔虞封到“居深山,戎狄之与邻”的太原去为一方“方伯”(《礼记·王制》:“千里之外设方伯”,方伯地位与公爵相埒,可以组建“三师”军队,代天子抚征周围不服从周室的诸侯。)所以他将叔虞封唐定位于“天子无戏言”,而这也符合他继承“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的史学理念。可能从他的史学理念出发,他认为“天子无戏言”,才是最重要的,而镇抚、屏藩皆不足取。事实是唐叔虞也确实没守住太原,到儿子燮父就迁于晋,被封晋侯。最后是燮侯或者成侯又越过霍山迁回了翼,靖侯以后,晋国一直僻居翼城等一隅之地。
放过这些对太史公的揣测,且看看他的记载和其他文献记载中叔虞封唐的时间,周公诛灭唐是在哪一年?《史记·周本纪》:“初,管、蔡畔(叛)周,周公讨之,三年而毕定。”“周公行政七年,成王长,周公反政成王,北面就群臣之位。”在诛管、蔡后,《史记·鲁周公世家》又有周公“宁淮夷东上,二年而毕定”“其后武王既崩,成王少,在强葆(襁褓)之中”。按此则诛管、蔡,宁淮夷共是五年,则诛灭唐应在五年之后。通常五六岁以下是幼儿,以上称儿童,十二三岁方称少年,襁褓之中应该是一二岁。古代男子最小十五而冠,才进入成人阶段。说成王“长”,最小也得如文王一样十五而冠,才能说长吧?周王行政七年,一个襁褓之中的孩子此时最多也过不了十岁。不管太史公这些记载是否自相矛盾,按正常推算,武王崩,成王少,至少应该在七八岁左右,七年后,周公返政,成王应该在十五六岁左右,叔虞也应该十二三岁左右了。
《竹书纪年》载:成王“八年,……冬十月,王师灭唐,迁其民于杜。……十年,王命唐叔虞为侯。……。十一年春正月,王如丰。唐叔献嘉禾,王命唐叔归禾于周文公。”成王十年,命唐叔虞为侯,唐叔虞也十五六岁了,这才符合情理,既然已经十五六岁,封唐叔虞封到太原就不应该是问题。因为还有怀姓九宗,职官五正等陪着他,作为一方方伯,太傅、太保、文臣武将,成王、周公不会不安顿。
《史记·周本纪》:“晋唐叔得嘉谷,……周公受禾东土鲁,天子之命。”可见,周公仍然在征伐前线,天下并未太平。在这样的背景下,周公封叔虞于唐正如武王将召公封于偏远的燕,周公、太公封于偏僻沿海的鲁、齐和周公封自己的小儿子于邢一样都是为了屏藩周室,那么作为成王同母弟的叔虞封在“戎狄之与邻,而远于王室”的太原才是周公作为战略家应有的眼光(放到远在霍太山以南的翼有意义吗?)《竹书纪年》康王“九年(前1069年),唐迁于晋,作宫而美,王使人让之。周穆王“八年(前959年),北唐来宾,献一骊马,是騄耳。”是晋迁于翼后,又恢复了太原之唐。十六年(前951年),霍侯旧薨。王命造父封于赵。是赵国祖先初封今洪洞。而周厉王,名胡(居彘,有汾水焉,故又曰汾王)。是周天子一直控制着霍山一线。周宣王四十年,“料民于太原。戎人灭姜邑。晋人败北戎于汾隰。”是周王室收回太原。
再看翼,《竹书纪年》:周宣王十六年(前812年),晋迁于绛。……平王四十二年(前729年),狄人伐翼,至于晋郊。四十七年,晋曲沃庄伯入翼,弑孝侯,晋人逐之,立孝侯子郤,是为鄂侯。桓王元年壬戌十月,庄伯以曲沃叛,伐翼,公子万救翼。……翼侯焚曲沃之禾而还。翼侯伐曲沃,大捷,武公请成于翼,至相而还。十四年,王命虢仲伐曲沃,立晋哀侯弟缗于翼,为晋侯。十六年春,灭翼。惠王九年(晋献公九年)晋城绛。……。是周康王九年唐迁于晋后,周宣王十六年,晋迁于绛。周平王四十二年以后,才出现了翼。翼是如何成为唐,成为晋,晋迁于绛后又何时迁于翼?在文献上未看到记载。(彭图/文)